一个人的山野
(资料图片)
文/姜宏芬
一个人的一生,会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山野。也许是故乡一角,也许是游川一隅,它可以存在现实里,也可以游弋幻想中,日相厮守或惊鸿一瞥,总有一根心弦不经意间弹拨。二十一年前的初冬,当我走进这片山野,西山山顶欲落的夕阳伸出无数双金黄的手瞬间将我拥抱,正在热烈交谈的山与彩云亮眼微笑点头,大老远赶来的风步子太急,呼啦啦与我撞个满怀,大笑着冲向山谷。云朵还在山外聚集,眼前已是潮汐奔涌,那一刻,我知道这是一片属于我的山野。
山诉说我的前世今生
与山相处日久,终于知道几座山的名字,虎山、落凤山、龙须山、大岘山......嶙峋的虎山是一只俯卧回首的猛虎,亭亭的落凤山据说因落过一只凤凰而得名,跌宕的龙须山就像巨龙手捋长须,大岘山是群峰中最高的山,山下有一座龙门寺,据史料记载,这座寺庙曾在金大定三年重修,几年之后,王重阳来到牟平昆嵛山创立全真教。据此推理,当年昆俞山烟霞洞内修道的“全真七子”也许曾巡山至此,会不会也如我一样惊叹它们雄浑壮美的身姿。
三面的群山将它们美丽的剪影装裱成坡度适缓的画卷展示给我们,唯有东面的群山因遥远而朦胧,到了晚上那里恍若天上的街市,红密的灯盏长龙般彻夜斑斓闪烁。迷人的画卷永远是灵动的,清晨薄雾为山野蒙上缥缈的面纱,淡蓝的天边,太阳顶着红盖头从海市蜃楼般的东山山顶探出头来,山们换上喜庆的新衣,远处的鸡啼声与近处的狗吠、鸟鸣声遥相呼应,流水在山谷轻抚瑶琴,斑驳的岩石、苍翠的松柏、幽秘的小径错落有致,一只只鸟儿展翅雀跃,白云在天上招手,露水在地下眨眼,风动不动从山谷冲到山顶,飞龙似的一阵旋舞,引得山间的树木扭肢展臂拍手叫好。
从小喜欢山,我想我大概是山的女儿,每次走进群山的怀抱,就像扑进母亲温暖的胸膛。
春天,柞树青虫似的柞花开始凋谢,椭圆的柞叶莹莹闪亮,松树绒绒层叠粗黄的松花一层层开始变成木质的鳞片,野花为山绣着花衣,山苜楂在树下赶制绿装,这时即使太多活计排队在田野上等候,也要提个竹篮去山上。坐在树下枯叶或干净的岩石上采山苜楂简直是一种享受,阳光把枝叶筛成跳跃变幻的小光斑,荒藤搂着树木,石头亲吻大地,野蜂嗡嗡,蝴蝶炫舞,在这难得的寂静时刻,闭上眼,可以看到时光和时光的影子,一个正在归来,一个正在逝去,光维触碰中,条条山径诉说我的前世今生,那就安心做一棵树或一株草吧,洇入无边的绿海,融入无际的浩瀚与苍茫。
夏天,草木飘逸的秀发掩盖山径,闲暇时只在山脚散步小憩。惊飞一群蛰伏深草、吹号报警的野鸡,走近一处天然形成的水塘,塘西是一块巨大平展的岩石,流水在一边欢快地奔涌,坐在树荫下的巨岩上看书写字,看水中央两棵白发苍苍、一棵绿发飘飘的垂柳,几只胆小的青蛙“咚咚”入水,一红一蓝两只绝美的蜻蜓刚才还立在芦苇上,转眼又在水面上掠起波纹,光影一圈圈荡漾,扭曲了山竹和忘忧草正在梳妆的脸。躺下来听蝉们不知疲倦地高歌,一只大肚灰蚂蚱蹦落到书页上,字勾勾丫丫晃得它头晕,纵身一跃没入草丛。一切都是那么随性自在,身与心在阳光下舒展,不见来路,也不觅归途,此刻即是永恒。
秋天,直到庄稼的种子在太阳的感化下坦白心事,才突然想起与山的约定,伴着南飞大雁的声声哀鸣,抚摸山的肌肤,轻嗅它们的发香,彼此聆听心跳,深情凝视,山怜爱的目光与我敬慕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出彩虹的光芒,这光芒不能单凭目视,唯一颗善解的心可以洞悉。
冬天,一朵雪花奏响空山,天地的相思终于修成正果,天空为大地披上婚纱,给山峦献上哈达,耐寒的动物们勤劳地在上面镂空花纹,野兔、山鸡、田鼠、鸟雀,加上我的黑狗和猫咪,我常叹服它们的爪艺,羞愧自己的脚技。
这么多年,我沉醉于日升日落时山喜悦的表情,习惯于月圆之夜看山披一袭白纱吹一首思乡的笛曲。现在山离我越来越近,山画在眼前愈来愈清晰,看着看着,抬脚就进入画中。山中远道而来的驴友又在挥手呼喊,你站在山前看风景,看风景的人在山上看你,不知不觉,我亦变成画中的一处风景。
山水之恋
山是大地的脊骨,水是大地的血脉,山水依依,难舍难分。北坡的王歌儿大姐、西坡的于大哥、南坡的我们,在这片山谷呈三足鼎立之势,山涧的溪水三面汇集于大哥的大水湾,又沿沟谷一路东行,冲刷成水塘众多的一条河床,站在山顶眺望,会发现山的背面也散布几个明镜似的湖泊,水在山的眼里,山在水的心里,一对恋人情深脉脉,见者无不动容欣喜。
一棵面向故乡的樱桃树
在我承包的土地上,以前有一千多棵樱桃树,现在只剩三百棵了,随着整改复耕的不断深入,越来越多的土地被种上庄稼。我永远忘不了那些被砍伐的樱桃树,她们的身影仍在我的梦中生长。现存的樱桃树大部分正值壮年,小部分已走向暮年,当我凝视那些树身腐朽粗裂依然挂满硕果的老树,都会忍不住眼含热泪,想起我年迈的父母,85岁的老父仍推着他的木推车或小铁车,在田野上迎来送往,树如人,一息尚存,劳作不止。樱桃树在冬天袒露身体秘密,出了正月,提着电剪仔细分辩样貌相似的花芽叶芽,精心为她们修剪长发;春天樱桃树禁不住几场春风的爱抚,又会分享心灵秘密,美好的愿望在芬芳中盛放飞扬,风与蜜蜂擅于倾听,为两朵志趣相投的花牵线搭桥。花期的樱桃树是含羞的少女,千种风情,万般妩媚;直到圆小的青果在花蕊中端坐,萎黄多情的花瓣仍不愿撒手别离,这时的樱桃树是韵婉端庄的少妇,怀抱娇娃,眼里流淌的是无边的爱和幸福;随着青果渐渐长大,眨眼间一代佳人风采熠熠,樱桃树是奔波的母亲,憔悴的身影略显疲惫却满溢母性的光辉;美丽的樱桃乘着车轿远嫁他方,樱桃树是落寞的娘亲,不舍的目光如一张网,网住儿女远行的背影。
我与樱桃树一刻也不愿分离。春天随时在她们身边侍奉,是个勤快的小丫环。摘完樱桃,不忍上班的爱人来回奔波,回到久别的城里,只在周末两天到山上狠命忙活,酷热的正午也不舍得休息,提着装了工具的塑料桶去扣蛤虫。蛤虫是樱桃树的死敌,夏季是它们活动最猖狂的时期。虽然不忍杀生,还是要捅烂蛤虫白白软软的胖身子,偶尔有幸逮到它们的成虫“红颈天牛”,抚摸它们长鞭似十几软节的黑触角,任凭它们呲牙张口仰天长啸,啸声令我愧疚,果断扭掉它们的头颅,士可杀不可辱,长痛不如短痛。
我能体会到樱桃树的痛痒,蛤虫咬在树身上,痛在我心里。树琥珀似的泪滴,只有我忧虑并细心收藏,再想方设法打开她们的心结。樱桃树也明了我的快乐悲伤,当我哼着小调手脚不闲地忙碌,她们不是顽皮地摘掉我的帽子,就是撒娇地牵拉我的衣角;伤心时不知怎么就来到樱桃树身边,抱住她粗壮的身躯,树不安地抖动枝叶,红了眼,边叹息边拂去我脸上的泪水。
从小看大的樱桃树,会记住我的一举一动。随着年龄增长,我无法想起的琐碎小事就去问树,对着阳光眯眼细看,她们丘壑密布的叶脉,为我打开回忆闸门。
秋天重新长住山野,樱桃树时不时送上精选多日的礼物。有时是金笔谱写献给大地的诗行,一枚落叶飘落,动人磁润的诗句从地幔深处传来,伴着秋虫的鸣唱,岁月的风铃轻盈摇曳;有时在青黄的枝叶间,会发现一只只或绿或黄的大肚螳螂,正在爬上爬下寻找最佳的产卵处,三角脑袋上两个大眼珠左顾右盼,高举一对锯齿长刀严阵以待,大约觉出射来的目光极尽温柔,又顾自上下求索;黄叶一片片离开枝头,许多精巧素朴的鸟雀小窝映入眼帘,欢喜地取下一个,细细打量碎草铺就的苹果大小的圆房子,外围是芦花、玉米叶、塑料纸编织的保温墙,拿在手里轻轻的、暖暖的;冬风日紧,螳螂已难觅踪迹,在高枝或矮杈上,一只只黄色的桑螵蛸在阳光下闪亮,我知道它是一味大补的中药,小时候母亲常上山采了煮给我们吃,我熟悉它的味道。年年桑螵蛸,岁岁预寒暖,以我多年的经验,桑螵蛸若在高处,预示即将到来的冬天多雪寒冷,相反若在低处,就要来到的冬天温暖少雪。万物皆有灵,大自然的奥秘无穷无尽。
总爱站在樱桃树身旁,望着西天边飘来故乡的云,仔细分辩树们痴痴凝望的方向,我固执地认为每棵树都面朝故乡,如果你能看清她们的脸庞,就会知道她们的故乡在何方。太多年过去了,我在这片山野扎下根须,长成一棵优雅的樱桃树,面朝故乡,春暖花开。
被一粒种子喊醒
自从种子们入住这片田野,童年往事在露水中聚集坠落,那个扎羊角辫儿麦田里剜菜疯闹的小女孩儿,如今霜白发丝站在田垄上锄草浇苗,刚返青的麦苗一直绿到她的枕畔,很快麦浪逶迤成款款涌动的浪花,她欢喜地看着麦秸抽穗产子,麦穗上挂满米虫般秀白的麦花,时光是一只画笔不断涂抹,一幅幅黄灿灿的丰收图铺满山谷。
花生的种子四月末入土,她们粉红的娇躯在播种机的铁手中划入黑暗,深夜我总是被她们泥土里隐忍的呐喊声惊醒,一同醒来的还有樱桃树的枝桠,月光中我们一齐望向干渴的土地。将近十天的等待,在第一缕晨曦中看到一片片嫩绿的圆叶顶破塑料薄膜,在微风中振臂欢呼,那一刻竟双眼润湿。土地变魔术似的,任凭我睁大双眼也无法看清增多长高的藤蔓上,无数枚圆圆的花生叶是怎样长出来的,我极喜欢她们鬓间斜插的黄花,黄蝴蝶似的展翅欲飞,一朵朵从发端到发梢,集密灯火般照亮山野。蜻蜓们喜欢这亮光,四面八方盛装赶来,婀娜的身姿、轻盈的舞步,幻影般迷离眼眸;燕子们也技痒难耐,笔挺的黑礼服曼妙成条条弧线,一道道闪电划破静空;早就潜伏的野草不得不显露踪迹,马齿觅、牵牛花、野艾蒿、马唐草、牛筋草倚着花生蔓甜言蜜语,野草也喜欢做小黄花的梦,要把它们从芳香的美梦中揪起还真是不容易。
春玉米的种子五月初入土,割完麦子,秋玉米的种子晚播种两个月,我放心得让他们黑暗中寻觅光明,他们的顽强和耐力我早已知晓,树下田畔,只要他们到达的地方总会飘扬绿色的旗帜,这绿旗让我想起小学时戴的红领巾,在风中也如它们一样飘逸优美。渐增的绿旗在风中摇摆,玉米从一个懵懂小儿转眼长成玉树临风的美少年,绿旗边缘的锯齿日益深刻,旗帜加宽增厚成一把大砍刀,少年日夜苦练刀技,刀技炉火纯青时,他已初为人父,左右怀抱白发娇子,手里多出一杆锋利的紫缨抢。最让人感动震撼的画面是暴风雨中他们持刀挥枪与狂风搏斗,为了一对乌发儿女,他们真是拼尽全力,战斗到只剩一把刀脊,直到累得倒地不起也不肯放弃 。
生活还有什么不满足
庄稼带给我许多启示,山水树木赋予我灵性感悟,当我一个人在阳光下的田野劳动,一个人在月色的溪谷散步,一个人徘徊山径,一个人留连野花身旁,乐音清婉,绿野安祥,穹空澄明,山帐苍垂,感恩的波涛心海澎湃,仿佛这片山野等待我太久,长时间与它对视或倾听,觉得有新的东西注入体内,一切好像都没改变,又好像一切都改变了,融入大地之心和自然之声,不知不觉长出树的枝叶和根须,同土地一起呼吸,虫鸟的鸣叫、草木的细语渐渐明了,投生到这片山野的生命,一双双澄澈的眼睛闪着赤城的光,万物都可亲可爱。
作家张炜先生说:“我倒觉得再也没有比一个依恋大地的人更容易走向深刻的了,这样的人好像很脆弱,实际上无比坚强,他能够正视生活,正视艰险,不会惊慌失措地去应付什么。”“一个一直不脱离土地的人,他本质上是一个艺术家,而不管是否从事了艺术的工作。”“愿你真的拥有你自己的树,愿你一开始,就能与另一些人有所不同。”张炜先生是真正热爱土地、热爱生活的人,过去现在未来,我不断从他的文字中获得前行的力量。不管将来能不能成为艺术家,余生守着我的树和庄稼、山和溪谷,不放弃劳动和写作,生活还有什么不满足。
姜宏芬,笔名禹汐。女,七零后,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。爱好文学,喜欢田园山水。作品入选多部散文文集。散文《公婆·老屋·梧桐树》获由齐鲁晚报·齐鲁壹点、山东省青年联合会、山东省散文学会联合主办的第一届“青未了”散文奖征文大赛三等奖。
散文《回老家过年》获葵邱书院首届“仁春堂杯”故乡年味农散文大赛一等奖。
壹点号 禹汐的山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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